同一个夜晚,城东另一处府邸内同样灯火通明,大理寺少卿高攀龙正与一名相貌清癯,身穿青布长袍,头戴方巾,颌下留着三缕长须,年近七十的老者交谈着,只听他说道:“南皋公,一路上舟车劳顿,累坏了吧?”
被称作南皋公的老者抚着三缕长须,笑呵呵的回道:“一把老骨头了,在驿馆歇了三天才缓过劲来,今晚若不是存之相邀,老夫还得再歇一晚。”
高攀龙见老者虽面露疲惫之色,但说起话来仍中气十足,便也笑着回道:“国事蜩螗,正是用人之际,南皋公能在此时复出,实乃国家之幸啊!”
不料老者听到这话后,却摇了摇头,回道:“存之这话却说错了,我老朽之人,能有何用?如今朝堂之上众正盈朝,还是要多多仰赖诸公啊!”
这时,有人从面走进院子里,听到老者这话,远远的说道:“邹公过谦了,先帝以大理寺少卿起用邹公,半道时便改了诏命为刑部侍郎,足见先帝对邹公之信任。”说话之人声音洪亮,老远就能分辨出来,正是兵科给事中杨涟。
杨涟口中的“邹公”正是东林元老、与顾宪成、赵南星齐名的邹元标,字尔瞻,号南皋,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万历十八年时丁母忧,从此不再出仕,专心讲学长达三十年,泰昌帝继位后,即征召邹元标为大理寺少卿,未及上任又升为刑部侍郎。
自接到征召,邹元标便星夜兼程赴京上任,三天前才抵达京师,入住会同馆后,等候皇上诏见,孰料等了三天皇上却丝毫没有诏见的意思,今晚接到高攀龙邀请,便打算过来探听一下众人对新帝的观感。
不多时,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宗建、顾大章等人也相继赶来,高攀龙见人到的差不多了,轻轻拍了拍手,府中仆人侍女早得吩咐,上过茶水点心之后便尽数退了出去,众人见此,便知接下来要商议的话题十分重要。
果然,高攀龙环视众人一眼后,缓缓说道:“诸公,今晚召大家前来实有要事相商,前几日朝会,我等弹劾方从哲未尽全功,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方从哲首辅之位待不长久,我等当早做布局。”说着朝邹元标拱拱手,“还请南皋公示下。”
邹元标犹豫了一下,回道:“老夫刚刚抵京,对朝中形势尚不清楚,还是存之先说吧。”
邹元标虽是东林元老,但一向在江西老家讲学,而高攀龙自从顾宪成去世之后就接任东林书院山长一职,主持每年的东林大会,在士林中的声望已不亚于邹元标,隐然已成为东林党第二代领袖。
高攀龙点点头,也不再推辞,朝众人说道:“自泾阳公首创东林书院讲学,如今已十七年矣。十七年来激浊扬清,士林风气为之一振,及先帝登极,召众正回朝,当此之时,正是我等大展宏图之际。某赴京之前,曾与叶公(叶向高)通过书信,叶公在信中嘱某三件事:开言路、整肃吏治、罢商税。今邀诸公前来,便是为商议这三件事。”
众人闻言皆拍掌叫好,邹元标也连连点头称赞:“叶公所言三事皆谋国之言,简直说到老夫心里去了。万历年间朝中力争罢矿税使,无数言官被黜,当尽快奏请陛下起复。老夫这几日在驿馆已拟了一份奏本,诸位看看可否?”
邹元标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题本来递给众人,高攀龙接过题本展开一目十行的浏览起来,题本中邹元标奏请皇上起用叶茂才、赵南星、安希范、刘宗周等人,边看边点头,待全部看完之后,心情激动的朝众人说道:“如题本中所有人都能起复,朝中将不会再有小人做乱!”
邹元标笑着回道:“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高攀龙心情激荡,豪情万丈的说道:“如今内阁有刘公、韩公,叶公不久也将赴京,部院由周(嘉漠)公、南皋公、孙(慎行)公等、卿寺有伯辅(孙居相)、仲好(冯从吾)等、台省有诸位(指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宗建、顾大章、杨涟等人,皆在都察院及六科),朝堂上几十年都不曾有此盛况了!”
杨涟等人皆被高攀龙的情绪所感染,心情更是激动不已,说道:“神宗在时言路多有不畅,台省所黜者最多,仅有我等还不够,需尽快奏请起用更多被黜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