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大都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京城,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公侯戚畹,甲第连云,绮襦纨绔,翩翩裘马,尽管千里之外的辽东战火不断,但京城之内却依然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景象中。夕阳余晖,华灯初上,丝竹管弦,通宵达旦,虽比不上十里秦淮的粉黛柔情,却也有一股雍容华贵的神都之气。
皇城以西,距离西安门不远处的丰城胡同,内阁次辅刘一璟不久前将宅邸安置在这里,刘府的牌匾也是刚刚才挂上去不久,这是一处已经有些年月的大宅子,与公侯勋戚们豪华的府邸比起来这样的宅子并不显得张扬,但四合院的布局却显得十分庄严,内蕴极深。
这四合院并不是刘一璟买下来的,而是租的,京城居,大不易,明朝的官员俸禄又是历朝最低,如果只靠俸禄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座宅子,但官员们本就不靠俸禄过活,之所以选择租而不是买是因为这些年来阁臣们来来回回都待不长久,不知何时就被挤兑下台了。
刘府的夜晚,灯火通明,刘一璟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一件素色的道袍,只身坐在后院中的凉亭内,手上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旁边石桌上摆着一只红泥小炉,炉中几块木炭微微冒着红光,炉上铜壶咕咕喷着白汽,这时一双葱葱玉手忽然伸过来小心翼翼的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茶盏中。
刘一璟将手上的书放到一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下,四溢的茶香冲鼻而入,令人心旷神怡,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妾,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小妾笑着回道:“汪先生来了,下人不敢进来打扰老爷,妾便自作主张的进来禀报一声。”
刘一璟闻言,眉头轻轻一皱,他与汪文言平日里在内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时候如无要事肯定是不会登门拜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去书房见他。”说罢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手上的茶盏。
书房内,汪文言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欣赏着书房内的摆设,刘府的下人进来上过茶之后就退下去了。
不一会,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汪文言赶忙起身,站在门口恭候,待刘一璟推门进来之后方长揖到底:“晚辈见过刘公!”
刘一璟笑呵呵将汪文言扶起来,问道:“老夫与守泰是老相识了,不必多礼。”
寒暄过后,二人分宾主坐下。
闲聊了一会后,汪文言坐直身子,朝刘一璟说道:“刘公,前日朝会上让方丛哲逃过一劫,接下来该如何,还请刘公拿个主意。”
刘一璟面露难色,轻叹一声,他难道不想除掉方从哲吗,当然想,除掉方从哲后他就是首辅,位极人臣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是现在是皇上明摆着要保方从哲,今日下午司礼监送来一摞题本,全是弹劾他们身为顾命却不阻止李可灼献药,要求他们自请去职以赎罪的,刘一璟等十三人收到这些奏本后,连忙上题本乞求去职,题本呈上去后皇上不允并温言挽留,但皇上这几番动作下来无一不是在表明不想将朝中斗争闹大,如果自己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干脆就回家吧。
汪文言见刘一璟沉默不语,身子往前挪了挪,沉声道:“下官原本的计划就是放过李可灼,严惩崔文昇,但在朝会上被陛下无意间打乱了计划,如今只有按原定计划,继续弹劾崔文昇。”
这些年来,东林党与齐浙楚三党争斗不休,每次都是从小事开始,或是由一个小臣出面,先挑起战火,然后一波接着一波的弹劾、抨击,最后将对手连根拔掉,这种套路屡试不爽。
刘一璟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淡淡的说道:“守泰,你真的以为陛下是无意间打乱了你的计划吗?”
汪文言愣了一下,在脑海里又回忆了一遍当日朝会上的情形,当日原本的计划是由杨涟率先弹劾方丛哲引荐李可灼之罪,等到朝中上下一致针对李可灼时,再由大理寺少卿高攀龙出面将战火引至崔文昇身上。因为引荐李可灼罪小,最多只能让方从哲去职,而如果从崔文昇着手,逐步将其与郑贵妃、方从哲等人以及挺击案联系到一起,打成逆党,那么就可以将齐楚浙三党连根除掉。可是当日高攀龙刚开了个头就被皇上将焦点又转移到了李可灼身上,甚至还洗清了方从哲引荐的罪名,这难道皇上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