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村毗邻青礁村,由青礁村沿海岸线,往东行约三四里,便是向阳村所在。向阳村的东畔有一个小院落,泥土砌成的齐肩院墙,院内有两间寒酸简陋的茅屋,院外有几根东斜西歪的绿竹。破旧的院门朝向正南,上面横挂有一块枯木制成的小木牌,上面写着“草堂书屋”四个泥金篆字。
朝阳的晨曦挥洒向大地,两间茅屋内传出一阵阵琅琅的读书声。东边那间茅屋内传出是孩童清脆的读书声,西边那间茅屋内传出的则是少年清朗的读书声。温和的阳光洒进门窗,落在两间茅屋内的石砖上。
少年满座的那间茅屋内,有一位身穿浅灰色儒袍的穷酸老先生。他身材瘦削,头发灰白,左手捧着一本淡蓝色的书册,右手持着一条尺许长的竹枝,在茅屋内来回踱步。那件浅灰色儒袍之上,颜色斑驳,褶皱遍布,显然是已经穿了多年,洗了无数遍,又缝了无数次了。
这位老先生姓陈,家住邻近的春秀村,是附近这几个村落中,最有声望的读书人。年少时,陈老先生曾于东延县的院试中,取得前三甲的优异成绩,乃是实实在在的书生身份。
院试,便是莘莘学子参加科举、出仕为官的第一道阶梯,倘若通过了院试,后面还可参加州试,甚至还有传说中的殿试。院试通常是由各地城、县的书院举办,通过了院试也就取得了书生的身份,便可以参加三年一度的州试。
当年,才华横溢的陈书生,于东延县的院试中取得前三甲,县衙老爷欣赏他的才华,欲提拔他到县衙里担任文书的职位。陈书生却是志比天高,瞧不上眼,一心想要参加州试,高中金榜,出人头地,于是便婉言谢绝了。
谁承想,后来的十余次州试中,陈书生竟是无一例外的届届落榜,从陈书生熬成了陈老书生。初次参加州试之时,他还是个文采卓然、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末次参加州试之时,却已是个穷困潦倒、心如死灰的半百老者。
最后一次落榜后,陈老书生便将家里的圣贤之书,尽数扔进了火炉,对着火炉久久发呆。然后,又在家中疯疯癫癫,手舞足蹈,忽唱忽叫,持续了好几天,唱的无非就是些“圣贤之书,毁人不倦”之类的气愤言语。
家里那婆娘自从嫁给他,便见他整日这般不务正业,心中也是觉得懊悔万分。想当年,陈夫人也是瞧他风度翩翩,肚里有墨水,又是前途光明,便死心塌地跟了他。结果,自从嫁到老陈家,但见他整日屁事不干,终日捧着这圣那贤之书,呜呼哀哉,之乎者也。就连行那房中之事,也是不解风情,从无花样,乏味无趣的紧。起初,陈夫人还指望着他能金榜题名,后来见他次次落榜,心里也是绝了这份期盼,心想老娘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个窝囊废。
没办法,日子还是得过啊,家里那婆娘天天在家叨叨咕咕,陈老书生只得出来寻个稳稳当当的活计。年轻时,婉拒了县衙老爷的邀请,驳了老爷的面子,后来在家中婆娘的唆使下,厚着脸皮再去讨要差事,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倒也给了家中那婆娘不少脸色。再后来,他便接手了这间“草堂书屋”,给附近这几个村落的孩童和少年,当起了教书先生,至今已有十余年了。
陈老先生在书屋内踱来踱去,屋内置有五排三列,共十五副竹木制的桌椅,每副桌椅之上,都坐着一个少年。这些少年大多身着粗布麻衫,正在手捧书卷,摇头晃脑地朗读着书上的文章。过了半晌,等到少年们读完整篇文章,陈老先生已走回了茅屋的三尺讲桌旁,书册被他翻开覆在桌上,淡蓝色的书册封面上,写有《离观》二字。
忽然间,陈老先生举起手中竹枝,在讲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屋内的众少年顿时被吓一跳,茫然间,向着陈老先生瞧去。只见陈老先生皱着眉头,目光直视书屋北侧最后两个座位,沉声问道:“韩小乙,你在做什么?”
众少年循着他的目光,或转头或侧首,向书屋北侧角落望去。但见,那倒数第二个座位上,一位少年正手捧书卷,书卷立于书案上,头埋于书卷后,两肩微微地颤动着。众人见他此番情状,便知他是在伏桌大笑,心中不觉好奇之心大起。那少年忽然听到先生叫出“韩小乙”,吃了一惊,面容从书卷后缓缓抬起,正是青礁村少年韩小乙。
整个书屋内,气氛立时微妙了起来,众少年或转头,或侧首,纷纷将目光聚集在韩小乙的身上。韩小乙缓缓站起了身,面色涨红,表情僵硬,向着陈老先生躬身一礼,有些结巴地说道:“先生,学生适才是,是在,品读书上的文章。”
“你将整张脸都贴到书上,那是在品读文章,还是在品尝文章啊?”陈老先生语气不悦地问道,屋内登时喧腾四起,哄堂大笑起来。陈老先生深深看了韩小乙一眼,随即话锋一转,望向他后面那个座位,开口问道:“张川,你来说说看,这课堂之上,有什么可笑的事?”但见韩小乙后面那个少年,不是张川又是何人。
张川心中一惊,暗自叫苦,慢慢站起身来,余光一扫,却见韩小乙将左手伸到身后,两根手指摇来晃去,显然十分得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一时间,张川只觉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强行按捺住了抬起脚、踹过去的冲动。
张川两眼圆睁,面露尴尬,脸上满是一副强忍笑意,丝毫不敢流露的神情。他深吸口气,向陈老先生躬身一揖,说道:“先生,学生先前读到文章的妙处,喜不自胜,情不自禁,故而不觉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