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远说得没错,言欢的身体极虚极弱,她人虽已自昏迷中醒来,但接下来的数日,睡着的时候倒比醒着的时候多。常常是方睁开眼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已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李晏自是担忧不已,几乎日日都召司徒远来问诊。这段时日,堂堂院判大人几乎成了毓王府的专属太医,就差宿在王府中了。
对于言欢的情形,司徒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使劲浑身解数,精心配制了补养调理的汤药,加入了所能想到的珍稀药材。好在是亲王府邸,诸物不缺,即便是有缺漏,李晏也派人进宫去讨。怕是再无人像言欢这般待遇,什么人参、鹿茸、虫草、雪莲通通都只做寻常,流水样送来熬成药汤,再每日趁着她清醒的那短短一刻,权当喂水一样的喂下去。
这段时日,李晏更是诸事不理,只专心地陪在她身侧。除了擦洗更衣还是白伊在做,其他诸如梳头理容,喂水喂药,事事亲力亲为。以至于言欢每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都是他一脸的温柔缱绻,细致耐心。言欢也越来越依恋他,即便是每次醒来精力不济,也是轻轻叫着“阿晏”,再牵着他的衣袖安心睡去。
也许是补身汤药的作用,也许是照顾得足够精心,言欢的身体明显在渐渐恢复当中,每日里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也逐渐能够起来坐上一刻了。
她一直闭门养病,浑然不知世上时日过,等到能下床走上一两步的时候,时间已进入了初秋。永熙二十三年这一年的夏季,她竟全是在病榻上过了。
见言欢一日日的恢复,李晏自然是高兴的,虽然她与常人比起来,还是病体娇弱,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是,可以见到她的双眸中重新闪烁星光,可以看到她弯起好看的唇角对着他笑,他心下已是十分满足了。
只是,他觉得有些奇怪。言欢已在殿内闷了月余,还是一派安静认命的模样,从未有过难忍不耐的神色。她的性子一向跳脱活泼,原不该如此,他便忍不住去问她,她淡淡一笑,“这些时日也不算什么,想当年坠崖的那次,足足躺了一年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言欢似是觉得失言,突然住了口。李晏心中一缩,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只是,他怕激得她心神不稳,进而影响到她的病体恢复,所以尚不曾开口。眼下听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起,说出的却是如此令人心悸的内容,虽只有寻常的几个字“足足躺了一年”,但内里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无奈、痛楚和血泪,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自是察觉了,主动去握他的手,莞尔一笑,“无妨的,都过去了。”她转了话题,“阿晏,当年我一直以男装示人,为何那日我以女装出现在祈安殿内,你会认出是我?”
他顾忌着她的情绪,暂时将那抹心痛压下,顺着她的提问作答,“你猜?”她轻笑着讨饶,“那日我不仅换了女装,还戴了面纱。更何况,你我已有五年未见,你居然可以一眼便认出我来,我猜不出。”
李晏抬手温柔抚过她的眉眼,语声若低喃,却清晰响在她耳畔,“是你这双眼睛,它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你不在的这五年里,它一直都存在于我的心里。所以,那一日祈安殿内,你一走进来,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认出来了。”
“阿晏。”她不知该说什么。五年前,他们尚是少年,不期然相遇,而后暗生情愫,其间几度欲近还离,最终定情于武威山中。谁知世事无常,后来她与他几乎等同于死别。五年后意外重逢,世事已改,初心仍在,他对她的心意始终坚若磐石。若她从不曾回来,他是否还要一直这样,守着当年的那点回忆继续走下去。
李晏起身取过一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那日离开驿馆时,她刻意留在案上的那支梨花钗。他将这钗端端正正簪在她的发间。乌发如鸦,发钗莹白,黑白相交,映着她的如玉容颜,十分好看。只是这好看又有别于当年,当年的她一直做少年打扮,明朗俊秀,眉带英气,一身恣意风流;眼下的她已是妙龄女郎,清艳独绝,风流蕴藉,已是闭月羞花的倾城之貌。
他看得呆了半晌,由衷赞叹,“我的阿欢是这样的好看。”他说出心中好奇,“世人都只知道言府有两位公子,从来不知道二公子竟是易钗而行的女娇娘,为何如此?”
言欢听他提起这个,不期然想到她的家人,一身文人风骨的爹爹,疼爱她的阿娘,年轻有为的哥哥,还有对她一心依赖的红绫,只是他们如今都早已作古,爹爹是含愤自尽,阿娘、哥哥、红绫,以及言府众人都已被斩首示众。她想到这里,心莫名一痛,脸色白了一白。
李晏吓了一跳,低头仔细看她,“你可是哪里不适?”言欢缓缓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无事,不过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她主动道“你问当年为何要对外矫称我是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