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乃是裴家的奴婢,但她并非生来就是世仆,而是被人拐了之后卖进裴家的。那时候裴家经历了一场小动荡,因为某个蠢货,其中一支都遭了秧,世仆被株连进去不少,急需用人。我娘被买进去之后,还记得被拐卖之前家在何处,父母何人,竟是拼死见到了当时已经是一方高官的父亲。读过书认得字的她觉得,出身世家又当着高官的父亲会送她回家。”
裴宝儿那笑容淡去了一些,语气中流露出了几分冷冽:“呵呵,她在人贩子手上时故意经常少吃或是不吃,把自己饿得面黄肌瘦,所以才会被希望买几个老实婢女的裴家挑上。而父亲发觉竟然买了一个读书识字的婢女,也确实很惊讶,就留了她在书房伺候,过了三个月,他告诉她家中遇到天灾和瘟疫,所有亲人都死了。”
“那时候,我娘因为饮食调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听到这样的噩耗,几乎差点寻死……再之后周宗主你也应该猜得到,父亲待她很好,她就成了我父亲的侍妾。她一直都很受宠,甚至在收房之后,还能进出我父亲的书房,直到我三岁时,她因缘巧合在我父亲书房的密格里发现了另外一张身契。”
“不是牙婆卖人的身契,是她家里卖人的身契。我父亲是找到了她的家人,可他们早就宣称女儿死了,如今哪肯把在人家中当过婢女的女儿再重新认回来?而父亲也没有挑明她是在裴家,于是一百两银子就和她家里再次签了身契。要知道,大名府冯家也算是有七八百亩地,家里祖上出过一个七品官的小地主,可被拐走的女儿明明找到,却不愿意认回来!”
“我娘在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一时大病了一场。可她终究还是硬挺了过来,可身体却垮了。撑到我七岁时,她把身世告诉了我,没多久就去世了。哦,那段时间父亲早就有了新宠,若不是娘在看到那张卖身契之后幡然醒悟,在我那嫡母面前想方设法讨好奉承了三四年,也许我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我是我父亲第四个女儿,不管是门当户对的嫡母生的大姐,还是庶出的二姐和三姐,刚开始看上去嫁得不错,可父亲身在官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姻亲变成仇敌。当父亲和她们的婆家变成仇敌,把人打到不能翻身的时候,何尝顾忌过区区三个女儿?”
“就连我的嫡母,正经裴家夫人,也只有叹气,叹气之后终究惦记的还是儿子。从娘的遭遇,还有我那两个姐姐的遭遇,我就知道,什么家族,关键时刻根本就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周霁月无法判断裴宝儿此时这番话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可哪怕有一半是真的,那也已经足够驱使一个女孩子绝望到不惜私奔了。只不过,她终究不觉得萧敬先值得托付终身。
那家伙是个不可用常理揣摩的人,更何况,此人从北到南,到底有几分是真心?
裴宝儿见周霁月沉默不语,便加重语气说:“周宗主你既来见我,又说了那样的话,足可见晋王至少记得我这样一个人,否则你何必特意来告诫我?至少还能怜悯我一些的晋王,和一个嫁女儿只为一时利益,然后就翻脸无情的家族,我还用得着选择吗?”
“再说我私奔之后,他们还能怎样,掘了我母亲的坟吗?”
裴宝儿哂然一笑,下巴竟是比之前扬得更高,“娘生前就说过,死后愿挫骨扬灰,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想再和裴家,和大名府冯氏沾上半点关系。所以,她的骨灰我早就在一次祭扫之后悄悄挖出来洒了。至于什么宗谱除名,口诛笔伐,我还怕这个?”
周霁月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她没有再徒劳地劝阻,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那么你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珍珠桥,见他一面你再做决定不迟。”
她停下脚步,不用看也知道背后的人大概是什么表情:“千秋本来是想让你见一见晋王,两边把话说清楚,我却不希望你一步走错,步步走错,但既然你下定决心,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裴宝儿只觉得整个人瞬间活了下来,立时盈盈行礼道:“多谢周姐姐,你之前那番话的好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知道以色侍人不能持久,但我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论如何,为晋王殿下料理家务总是能做好的,劝他多向着我大吴总是能做到的。”
周霁月背后是越千秋,越千秋背后是当朝首相,而当朝首相背后显而易见便是天子!只要她能够替大吴皇帝看住萧敬先,那么下场再差也不会比裴家把她随便嫁个老头差!哪怕不能做正室,那也已经比现在的处境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