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角余光瞥见越千秋在那使劲点头,他就又开口说道:“你之前说太会闯祸,得罪人太多,所以不能和大郎结成异姓兄弟,以免带坏了他。可朕现在想想,宁可你带得他四处惹是生非,也比他在宫里把脾气养得越来越坏好。千秋,朕希望,你至少和大郎做个朋友。”
越千秋刚刚还在想,谁愿意没事当人便宜娘?又不是自己生的!管得轻了,小胖子不好全都是你的责任;管得重了,小胖子告起状来,又是你的责任。尤其是像任贵仪这样吃过小胖子苦头的,更是恨不得小胖子有多远滚多远!
而他自己,其实也一直希望有多远就离小胖子多远,此时皇帝竟是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那不情愿就别提了。可下一刻,皇帝就转过头去,说起了一桩他完全没想到的往事。
“朕和你爷爷君臣多年,可实则当年他还只是个小县尉时,朕就认识他了。那时候朕奉太后出巡,结果却因为挨了训斥,一怒之下绞尽脑汁从行宫溜了出去。他那时候正在亲自带着差役满大街维持治安,抓捕可疑人等,结果朕也被他亲自抓了。”
说到昔日初识时的往事,皇帝的眼神中不但流露出了追忆和惘然,还有一丝深深的笑意。
“他眼睛挺尖,一眼就认定朕是随驾的权贵子弟,偷偷溜出来玩。要是别人,看到朕不肯说出身份,要么故意卖好找理由把朕放了,要么故意显露本事,可他却板着脸训得朕狗血淋头。朕本来就是被太后训了出去散心的,哪里甘心被他再训,少不得就大吵了一架。”
在越府,越老太爷是绝对的大家长,没人敢背后议论,而即便是严诩,对于越老太爷当年如何起家也不大了然,因此,这会儿听皇帝提到这样的往事,越千秋不禁忘了刚刚的顾虑和不安,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后来呢?”
“呵,你猜猜?”
越千秋没想到皇帝还会卖关子,先是一愣,随即就还真的仔细思考了起来。片刻功夫,他就犹犹豫豫地说道:“爷爷肯定不会光说不干,可他具体怎么干的,我猜不着。”
皇帝不禁嘿然一笑:“朕那时候没带护卫,你爷爷却已经有了越影这么个打手。那个冷冰冰的家伙押了朕去看之前被护军和一群权贵子弟踩坏的庄稼,又领了朕去看几家民户因为庄稼损失愁云惨雾的样子。朕生平第一次被人骂昏君,第一次被称赞明君,都是在那时候。”
“被人骂,是因为随驾官员和权贵子弟太多,让百姓饱受折腾。被人称赞,是因为巡幸之地,免了当年的赋税。”说到这里,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朕那时候十八岁,你爷爷三十岁,因为那一次见面,朕对他印象深刻。而且,送朕回去之前,你爷爷还请朕吃了一顿豆腐饭。后来,朕一直悄悄关注着他这么个小官,没想到他竟真的能一次次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等他当到太守,朕忍不住接见了他一次。”
越千秋见皇帝再次打住,他试着把自己代入越老太爷的角度,一时不禁脸色异常微妙。
“皇上,爷爷是不是一副不认得您的样子?”
“朕就说,越小四像你爷爷,你也像你爷爷,你倒猜得准!”皇帝说着竟是有些牙痒痒的,“朕还想看看他觐见的时候认出朕,会不会有些慌张,有些意外,又或者有些后悔,结果……他居然说不认得朕!朕一气之下说出旧事,他居然还一副怎么可能有这回事的表情!”
“等后来他调进京,朕和他相处越来越多,越来越嘉赏他和那些世家子弟,寒门士子截然不同的为人秉性,渐渐熟了,这才知道他根本就是装的。他当年就知道朕是皇帝,因为太后急令下头查访朕的下落,他竟然阳奉阴违,提溜了朕去去听民间呼声,去看民间疾苦。”
说到这里,皇帝终于再次看向了越千秋:“朕希望,你能够和当初你爷爷那样,领着大郎走正道。皇帝也好,皇子也好,大多数没有朋友,没有知己,也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知己。但朕既然有过那么一次邂逅,不免希望,大郎也像朕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