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弯月如钩,映在柳梢头。夜晚的长风轻轻晃着远处门厅下的灯笼,细长的树枝投影在白纱窗上,翩跹起舞。
谢明徽望着纱窗上追逐起舞的枝叶,困倦得骨头缝里都隐隐生疼,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干涩酸疼,却始终不敢也无法入睡。
她并非挑剔的人,可那棕垫糙硬如野猪鬃,毛刺扎在颊侧颈下,又痒又痛。躺了不到一刻,砖石的坚硬便透过棕垫硌进骨头里,叫人难以安身。
她在地上辗转难眠,江羡竟也难得走了困。他身|下胡床并不似家中精细,底下未设榻板,只几根横木支撑垫褥,少了那张棕垫,底下褥子竟就塌陷下去,背脊硌在横木上,腰又陷了下去,睡不多时,直比正襟危坐一整日还要累。
江羡便撑身坐起来,望着蜷在地上那团小小黑影,试探叫了一声:“谢四碗?”
谢明徽恰在半梦半醒间,被他一唤,一个激灵便又清醒了,倦怠回应他,因此只装作睡熟了,并不吱声。
哪想江羡便将枕头掷下,恰砸中谢明徽脑后。那枕中尽是麸皮,砸在头上生疼。她便要装睡也是不行了。
“把垫子还我。”江羡打着呵欠起身,坐在床沿等着谢明徽将棕垫拿来替他铺上。
“那江大人替我指一间值房?”江羡不好相与,谢明徽寄人篱下,因他手中还攥着她父亲平反的案子,并不敢造次,一面怨念地起身替他拿棕垫,一面不死心怀了点奢望。
江羡点了灯,见她躬身将胡床上被褥全卷起来,手下动作利索正铺着棕垫,嗤笑着坐在她已铺好的那一头,没好气道:“谢主簿是不问自取惯了。廷尉的值房是有数的,如今都已名花有主,便是今晚无人住,你也睡不得。公堂上如今倒是宽敞,你要去住么?”
他说话刻薄,谢明徽便抿了嘴角,不再答他。待铺好床,便闷不吭声去开门,打算仍回厅中,去抄未誊完的名录。
江羡见她似在生气,并不以为意。他惯来不讨好人,面黑心更甚,认定的道理便坚执不屈,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这衙署中厌他的人多的是,在公在私都不差谢明徽一个。小人枉顾事实,要他折节?那是不可能的事。
旁的值房就是一个人都没住,未经人允许,他也不会放她进去。他哪晓得这胡床不铺垫子这般难睡?
只有件事却不得不提醒她:“前衙各处均已落锁。晚间外头有卫戍巡逻,你莫要乱走,免生被人当小贼拿住。”
他这话却非耸人听闻,廷尉重地,守卫可谓森严。
谢明徽立在门口,听门厅那头果然有戍卫夜巡橐橐脚步声过去,伸出的手又放下,折回屋中,见墙角摆着一张摇椅,便径去那摇椅上躺了,抬脚搭在那口木箱上,睁眼望着窗外一芽弦月,虽心中并无甚波动,眼角的泪却悄然滑下。
人微言轻,走到哪里都会受气呢。